水命

齐云归

　　那几年我有时会梦见那条白沙铺成的路，路的两边是绿色的雾，雾气柔和地弥漫，梦中我明白，这雾气就是那长路两边的灌木丛，那是幼年的记忆。年幼的我经常被母亲牵着手走在这条路上，然后拐上海边的一座石桥，海水在脚下轻轻地漾着，木船静静地泊在岸边。下桥不久就有一个鹅卵石铺成的上坡，石子不规则，大大小小黄黄绿绿，但都很圆润。上到坡顶，湛蓝的海又会立刻呈现在视野，姥姥的家也就到了。
　　姥姥家门前有一块长长的石板，青青的，滑滑的。我趴在青石板上玩耍。那青石板似乎永不记得夏天，石板的凉意隔着花裙侵袭而来，是一种安宁的幸福。经常会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趴在矮墙上偷偷看我，无意间我记住了那双很专注的眼睛。我也记得东方，水天相接的地方是一条线，线上是天的蓝，线下是海的蓝。不时有成群的海鸥在这蓝色里盘旋，长鸣。现在却已是另一番景象了。青石板早就不知去向，海边数不清的观海小楼挡住了视线。姥姥也早已不在。
　　送走姥姥的时候我注意到，姥姥灵前的那张照片，是我拍的。姥姥天然一头卷发。记得那天姥姥笑得很开心，我将她一缕头发理到耳后，就留下了这张照片。姥姥是爱笑的。有时候她也会提起她那个夭折的孩子：他俊着呢，那鼻子眼都好看的跟捏上的一样，聪明着呢，四五岁上就没有了。我就想象姥姥曾经的欣喜与悲伤。好在后来的孩子冲淡了过去，偶尔说起，也是一份久远的伤怀了。我在姥姥面前时她总是很开心的。
　　有一个阶段因为眼睛姥姥见了我总会说“姥姥不是姥姥了”，做了白内障手术后，她仿佛年轻了许多，每次去总又要拉我看她侍弄的花草。虽不名贵，但那些月季啦，海棠啦，都开得旺盛。还有一缸金鱼，鱼儿在水中欢快地游来游去。姥姥折一条迎春的枝子插在院墙边，没几年那迎春竟爬满院落墙，有时阴历十一月份就开了，一直到春节，满墙都是金黄的花儿。我很奇怪姥姥的花怎么就会如此疯狂生长。姥姥说她是水命呢！我说是因为姥姥特别聪明，她的花才会这么艳吧。姥姥手上的智慧线真的很长，我特意看过的。现在姥姥走了，这迎春只有几个花蕾也紧紧缩着不肯绽开了，这就是“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吗？我也喜欢听她骄傲地说：“看看，这些都是我的翎毛。”姥姥是自比为大鸟吧，我们就都是那大鸟身上的翎毛。她认为排在她面前的我们十几个表兄妹，都够漂亮够善良够聪明，因为那都是她的翎毛啊。那，果真是这样吗？我们这些姥姥的翎毛！
　　长长的送灵队伍让我意识到姥姥已真的与我们阴阳两隔，回来的时候看着海上苍苍茫茫，我不知道姥姥已到了哪里。姥姥的命运真的跟水紧密相连吗？突然之间，海上的苍茫不见了，出现的竟是满海的青山与楼阁！听见我喊，大家都望向大海，很是吃惊，这是冥冥中上苍告诉生者姥姥的去处吗？这样华美，这样秀丽！ 当晚的电视新闻也报道说此时海上出现了海市蜃楼，可我宁愿坚持自已的想法，这是姥姥告诉我们她在天国的家园！
　　多年过去了，天国的姥姥好吗？我相信那青山与楼阁会为姥姥永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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