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绝响

细雨敲窗

生命的绝响

    一只蝉在树上歌唱。就为这快乐的一声高歌，它用尽了毕生精力！

    它的身世是那么凄凉，还在蛋壳里的时候，父母就撒手人寰。那天，它刚从卵壳里爬出来，狠毒的封姨就把它从树上掀起①，抛向天空，然后将它重重掷在地上。

    它没有死，只是艰难地抬起头，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使劲回味它刚从卵壳里爬出来时所闻到的那股森林的味道。

    来不及过多考虑，黑压压的乌云就开始撒泼，暴雨凶狠地抽打地面，扬起干燥的尘土，世界暗无天日。

    它伸出双手，低着头，使劲向着地底挖掘，把身体埋进土里。

    蛰伏在黑暗的泥土中，周围没有粮食。但是，它没有忘记森林的味道，没有忘记从树杆和树枝里透出来的那股甘美的清香。它痴情于那股清香。因为它坚信，那飘着清香的地方，是它永恒的故乡。

    它要回到故乡，找回属于它的那片森林！

    于是，它不知疲倦地掘土，艰难地打造洞穴，并用身体上的黏液拌着泥土，对洞穴进行“粉刷”，以防洞穴坍塌。

    终于，它用尖细的刺吸式口器探测到了树汁的味道，它猜想那美好的东西一定来自它的故园。于是极尽平生精力，在黑暗中追寻那种甜美的感觉，不断朝故乡挺进。

    它找到了一条树根，不由自主地感动起来，用身子紧紧贴着。慢慢把口器扎向树根，尽情吮吸，将满腹委屈和辛酸吞进肚里。

    那似曾相识的味道，使它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美好。现在，它就站在故乡的门坎，离故乡仅一步之遥。

    但是，它没有向故乡爬去，初生之日的那场噩梦，使它徒增了生存的智慧。它要等待机会，将娇弱的躯体变成能量的储库。

    季节在寂寞的炼狱般的洞穴里轮回，没有花香，没有鸟语，没有阳光和生气。但是，它固守一个信念：一定要返回故乡，迎接光明！

    它不断地拓宽通道，在地底筑起了一座“城池”。并借以增强体质，磨练意志和韧性。它继续沿着树根延伸的方向前进，不断吮吸树汁，使自己慢慢壮大。

    人间草木荣了又枯，枯了又荣。它在地狱般的洞穴里一次次发展飞跃，完成了脱胎换骨的四次蜕变。现在，它要破土而出。

    风停了，雨歇了，又一个黑暗的黄昏。它趁着鸟儿归宿，泥土潮湿。缓缓地从“地狱”里爬了出来，迅速登上一棵大树。

    神圣的一刻终于来临，它要完成第五次蜕变。它知道，这是它身体最脆弱最危险的时候，容不得半点疏忽和马虎。它垂直面对树身，让身体分泌激素。

    一条黑色裂缝在背上出现，它抖落陈腐的外衣，将身体从躯壳里缓缓地伸了出来，并用前腿牢牢钩住树杆。

    它倒挂着身体，把体液输给双翼，使双翼徐徐展开。然后又慢慢将体液收回，双翼逐步变硬。

    天亮了，鸟儿在枝头歌唱，空气里散发着迷人的芳香。在经过十七年②漫长的追寻和等待以后，它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故乡。

    “知知知，知道了，知道了（拟蝉声）。沉默是期待鸣叫，蛰伏是为了飞翔。无声中酝酿呐喊，黑暗中积蓄力量”！

    “知道了，知道了，破土呵，破土呵（拟蝉声）。雷声中我破土，风雨里我蜕变，阳光下我歌唱”！

    蝉在树上放声歌唱。

    它知道生命是多么美好，也知道这种美好对它来说只剩最后一两个月的光景。但是，它装作浑然无知。

    它要讴歌故乡的美丽，讴歌阳光的灿烂，讴歌生活的美好。它要用十七年蛰伏时所集聚的全部力量，爆发出生命的绝响！

        ① 蝉交配后，雌蝉就用像剑一样的产卵管在树枝上刺成一排小孔，把卵产在小孔里，几周后蝉就死了。小小的幼虫从卵里孵化出来，呆在树枝上，秋风把它吹到地面上，一到地面，马上寻找柔软的土壤往下钻,钻到树根边，吸食树根液汁过日子。

    ② 蝉的幼虫在地底下一般生活两三年，然后破土而出蜕变成蝉。但有一种蝉的幼虫要在地底下生活十七年，另外还有三种蝉的幼虫在地底下生活十三年。蝉的幼虫蜕变成蝉以后，一般只能存活一到三个月。所以蝉的一生几乎是在寂寞和黑暗中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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