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5-5-1 10:24 编辑
礼失求诸野,史乱民补之 ——读林正德先生的巨著《非常十年》 去年深秋,我在福州通过朋友,得到林正德先生赠送给我的、他写的一套三本《非常十年》纪实小说。 读罢深受感动。 当时,我的自传《大圹圩农场十二年》初稿刚好草成,因为我的纪实和林先生的纪实,都是写这“非常十年”的事情,故虽然我们尚未谋面,但通过读他的《非常十年》,我对林先生已经有了一种文字知己的心仪。 林正德先生是个“老三届”,福建福州人,生在中华政权大交替的一九四九年。这就决定他这个人,必然先天带有不堪故国的传统基因,也一定要经受新事物熏陶和煎熬。 林先生退休前的职业是治病救命的医生,但他却与笔墨文字结下不解之缘。林先生本人除著有很多医学专业的论文、著述外,还陆续报刊、杂志上发表了大量有关政治、社会、文学、民俗方面的文章,可谓硕果累累。 早在文革中期,林先生就开始动笔写这部《非常十年》了。这部反映文化大革命全过程,和立体的“始、中、终”的上山下乡大作,经过他二、三十年的泣血孕育,二百六十万余字的三部曲终于横空出世。 《非常十年》再现了“老三届”一代,在动荡年代里的种种遭遇和命运。作品气势恢宏,场面巨大,时期十年。因为是纪实作品,全书不乏布局构思的合理精巧,和情节事件的细腻逼真。此书是全方位描写文化大革命,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全过程大部头著作,由香港人民出版社出版。 知青纪实文学《血色黄昏》一书的第一责编岳建一,在评论知青文学时指出:“我认为过去的知青文学绝大多数我都很失望,除了少数的作品,比如:老鬼的《血色黄昏》、邓贤的《中国知青梦》,大多数知青文学轻浅、圆通、单薄、苍白,甚至矫饰,不能直面那一页历史,也不能直面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有过的行为,从所谓的诗情画意到所谓的‘青春无悔’再到所谓的‘劫后辉煌’,唯独缺少面对那一页空前绝后的、残痛的、真实的、沉重的历史的勇气。那么照过去那些‘前知青文学’的观念写下去,真正的中国知青历史将会被淹没,令人痛心。” 这段话对知青文学的概括,中肯而犀利。 文革和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出现,是专制独裁政治的产物。至今,文革也没有摆脱是敏感话题的尴尬境地。为什么对已经过去了四、五十年的,党和政府已经有过定论的历史,在社会现实中还这么让人敏感呢?还这么叫人忌讳呢? 其中,必然有难言之隐情。 这的确值得我们每个中国人深思。 对待十年“文革”,多年前官方就将其定性为是发生在中国的“浩劫”。浩劫二字,当然不需要再解释。 党中央的历史决议,针对文革给其定性说:“这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 这个领导者是谁?中国人谁心里不清楚?可是,偏偏要在这么重大、重要的决议上,文件与全国人民玩起文字游戏,打起哑谜。其中的难言之隐,就是为尊者讳。这样一来,在社会上留下思想混乱的隐患。给后人带来困惑、费解。也给独裁的崇拜者们,敞开了对独裁吹捧歌颂的可乘之机。 文化大革命,是毛泽东视为最得意的一生二事中的一件。酝酿、舆论、发动、支持,他老人家真正对此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但对十年“文革”是灾难,内乱,动乱,浩劫的定性,从官方到民间,早成全社会共识。 异议不是没有,仅是少数人寒蝉凄切的悲鸣。 李慎之先生说文革是“国耻”,季羡林先生对文革概括说“这是一场极端野蛮、极端残酷、极端荒谬、极端愚昧、极端灭绝人性、极端违反天良的空前绝后的人类悲剧。” 毛泽东之所以能发动文革,有把握对发动文革稳操胜券,一是他本人有开国“皇帝”的权威,二是有大量群众对现实不满这个基础。 毛泽东利用群众对现实不满,对民主、自由的需求渴望,阴谋阳谋并用,达到了打倒党内他视为异己的目的。 文革发动的时间,应该以一九六六年中共中央颁布的“五一六通知”算起。 但文革的预谋很早。 毛泽东在经历三面红旗运动失败,国内大量饿死人这一无情事实,虽然权威仍在,但脸面尽失。 一九六二年毛泽东退居二线,他数番重提阶级斗争,已经表现出他的不甘寂寞,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他对退居的不满与渴望掌权的急迫。 一九六三年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可以算是文革这场大型历史剧的前奏与 排。 一九六五年毛泽东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发难,授意麾下批判海瑞罢官,是正式拉开文革序幕。 一九六六年初,毛泽东精心炮制的批判《三家村札记》和《燕山夜话》两篇文章,人民日报拒绝转载。这无疑极大地刺伤了毛泽东的自尊。四月,在毛泽东压力下,《北京日报》接二连三发表批判《三家村札记》和《燕山夜话》系列文章,使党内斗争明朗化。 这才是这场大戏的开场。 从一九四九年到一九六六年这十七年,我国开展的以阶级斗争为主体的大规模“群众运动”,粗略统计有:镇压反革命运动、“三反”、 “五反”运动、土地改革运动、农业合作化运动、肃反运动、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反胡风反革命集团运动、整风、反右运动、大跃进运动、人民公社运动、拔白旗运动、反右倾运动、反瞒产私分运动、新三反、整内整社运动、机关整风运动、四清运动、农业学大寨运动等等,不一而足。从中央到地方,从城市到乡村,涉及千家万户。其实质,就是在干部和群众中,找到对党和政府有意见,对上级领导或上上级领导提出过批评,或说过牢骚怪话的人,将其打到。把设想中的敌人“变”成事实,以印证阶级斗争理论的正确。 其十七年间,这些政治运动在社会上产生了无数冤假错案,将许多无辜活生生的生命变成冤魂屈鬼。这种没完没了的阶级斗争,使整个社会下层,充满恐惧。 特别是民间成分不好的所谓地富反坏右及其家庭成员,包括资本家、反革命、伪职人员家属及子女,还包括直系亲属在台湾、香港、澳门及在海外的人,他们低人一等,被当成隐患。 千万不要以为这些人是少数,罗瑞卿有个报告,说一九五零年到一九五六年的六年里,处决了两千万、监禁两千三百万人。 除了以上这些人,按当时政策,农村伪保长以上、城镇科员以上、军队排长以上,曾经在国民政府工作过的人员,都是无产阶级专政对象。 按党和政府的政策,每次运动,各地、各部门要肃整揪斗的坏人数字是百分之五。也就是说,这这次运动肃整百分之五,下次运动再肃整百分之五,数字是递增的。因为阶级斗争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阶级敌人会不断增加,所以要不断抓阶级斗争。 阶级斗争中阶级本质的论据,使以上这些阶级敌人成为贱民。即使是他们的子女,在“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的威吓下,只能成为“可以改造好”,即本质是不好的人。 批准入党,提拔干部,招收工人,大学招生,所有好事都将他们拒之门外。连军队征兵都明文规定不收他们,他们连保卫祖国的权利都被剥夺。 这些人处处被公然歧视, 会遭受欺凌。稍有抵触或争辩,阶级报复、反攻倒算的帽子就马上压下来。如果你要抗争,那就是飞蛾投火,套用一句老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就一定会把你砸的粉碎。 像刺配一样,阶级烙印,无情地烙印在阶级敌人和他们子女的脸上、身上、心上。 小孩子玩耍吵架,别管对方多凶悍,你一句“你是地主羔子”、“你妈是右派”、“你爸在台湾”,立刻就能使对方意识到自己的卑贱身份,乖乖认栽。 这些人,包括大量出生好但思想“落后”分子,他们为了生存,只能放弃自尊,改变性格,委曲求全。他们见人矮三分,只能拼着性命工作、干活,夹着尾巴做人。 他们敢怒而不敢言,自卑的心,自然对这个社会不满。这些人同样目睹了吹牛的赶英超美,荒诞的大炼钢铁,浮夸的大跃进,惨不忍睹饿死人的哀鸿遍野。但他们不敢表现出对社会不公正的不满,甚至连冷风热潮的权利也没有,也不敢。 无中生有的横祸,随时会因为他们无意中一句玩笑,或者是他人的刻意栽赃诬陷,而突然降临到他们身上。 那种无妄之灾,把人逼疯,给无辜带来家破人亡的惨剧,我们见识的太多。 一部分人在这种长期专制淫威下,放弃了思想自由,被改造的精神麻木,陷入宿命。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伟大领袖会开展一次“四大自由”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社会基层的人们,并不知道文革的目的。他们亲历了开始由红卫兵冲锋陷阵,砸烂封资修的“破四旧,立四新”运动,但这个新生事物对社会只是表层的触及。后来的大批判运动,他们看到了打倒资产阶级当权派与全面夺权斗争。而这些,则完全是针对党和政府部门及各级领导人的,与社会的基层民众毫无关系。 一霎时,学校停课,工厂停工,一切乱套。文革运动以文斗开始,却以武斗的方式把运动推向高潮,又以枪杆子军管形势,成立革命委员会这个临时政府,来收拾残局。 人民,或者叫百姓更准确,被全部席卷进去。 无论他们是自发的、被迫的、虚假的、真挚的、纯情热血的、狭私报复的、别有用心的、稀里糊涂的,但他们都有积极参与的内因。久久纠结压抑的对社会现状的不满情结,都在响应伟大领袖号召这个光明堂皇的理由下,理直气壮地释放了。 等待他们的命运并不是“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在无政府状态下,他们痛痛快快地“自由民主”了一下。待到大局既定,毛泽东登上神坛,立刻就来个良弓藏,走狗烹。以革命名义的清算五一六、讲清楚、深挖打砸抢分子、知识青年下乡上山、抓革命促生产、一打三反等等运动,以及或冷或热随心所欲的“严打”,无一不是把专政对象对准基层民众。 所以,以人民需要的名义,来注释文革的成因,是卑鄙的。把利用民众、胁裹民众参加文革,说成是群众的主动要求,是无耻的。 这场运动一开始就带有欺骗姓、歧视性、强迫姓。在政治上和经济上,对人民群众进行双重迫害。 文革和知青上山下乡,是专制政治的必然产物。知青上山下乡,是文革的必然程序,二者带有血缘基因,是一种依附和孪生和因果关系。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上上下下,家、国、公、私,都不满意。 现在之所以还有人吹嘘这件事,是倒行逆施的“四人帮”阴魂的死灰复燃。表面上,这好像是个人认知的认识问题。其实,折射出、表现出的是拥护专制独裁政治失势者们的怨愤。 对知识青年,毛先生有两条最高指示。一是“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一是“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我就纳闷了,要把“国家大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知识青年,为什么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呢?难道这些需要再教育知识青年,能担当国家大事的重任?抑或是开始他们能担当,后来变幼稚了,需要再教育?而且,是要让农民来教育! 这种胡言乱语还值得我们去驳斥吗? 我们中国农村变化是缓慢的,就是这些慢悠悠的微小变化,都是人类社会前进的必然结果,并不是哪个什么“救世主”的力量所致,更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无关。 相反,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四不满意”,即知青不满意,家长不满意,农民不满意,国家不满意。 一九五七年以前,虽然反右派运动在政治上确立了毛泽东的一言堂,但在经济上还能维持。直到人民公社、大跃进、大炼钢铁把中国经济搞得不可收拾,饿死几千万人后,刘少奇才开始反思。知青下放,只不过是人祸后对经济萧条的无奈扑救。其中对成分不好知青的下放,骨子里带有流放性质。逼人妻离子散,且要人们感恩戴德。 城市知识青年,包括社会失业青年下放农村和支边去新疆建设兵团,并非是文化大革命开始。 实际上从一九六二年就已经开始。 再早点,从一九五八年知识青年支边支内,就已经开始。当时,知识青年下农村的模范代表人物,有董加耕、邢燕子和候隽等人。只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当权者将知青下放这一政策和规模发展到极致。而且几乎都是强迫执行,只有极少数城市青年可以幸免。 事实证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只不过是当初始作俑者羞于启齿败笔。 知识青年当时的服从,是弱势群体面对强势的无奈屈从。 我不明白,现在还有一些当初饱受迫害的知识青年,直到今天,他们还能感觉到上山下乡运动是青春奉献、青春无悔。能功盖日月,功彪千秋,还要将这段历苦难史浓 重墨地写入史册! 既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么伟大、光荣和神圣,那么有意义,怎么就没有一个知青愿意继续留在农村,继续做伟大、光荣、神圣、有意义的事业呢?难道那么多知识青年觉悟都不高? 长年累月被洗脑,脑子进点水实属难免。 文化大革命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毒害至深直切。但官方从未对其认真批判、清算过,一直是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所以,才造成今日思想混乱的“容虎”之患。 伟大的民族,总会留给清醒者一份空间,让他们留下一些文字,为鉴别和除却污浊,做一份参照。 这就叫“礼失求诸野,史乱民补之”,林正德先生的《非常十年》一书,就是如此。 《非常十年》这本书,没有对这十年的人世沧桑进行主观、感性的评论。作者只是客观、理性地对这十年的事物、世态、人情、遭遇,作出真实的再现。林先生的文字,不温不火,娓娓地将这十年的“非常”,冷静地记叙下来。曾经的经历。亲情、故土、梦想、初萌,都在荒唐岁月里被权势者搅拌得面目全非。只有饥肠碌碌,衣不蔽体,艰苦劳作,无望奔忙的曾经,顽强地在意识里,实实在在地地显示着真实的存在。 时光走过,旧事似无痕迹,实则铭心刻骨。只要能够凝视自己,就能感受良知。文化大革命和上山下乡运动,我们每个知识青年的经历回忆,都能折射出它的荒谬和反动。 《非常十年》书中主人翁之一李晟和他的同学们,亲身经历过文革的狂热和欢欣,感受过受骗的愤怒,摧心的痛苦。他们上山下乡,在穷乡僻壤里苦恼、渴望、期盼。他们在漫长坎坷的道路挣扎着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一段历程。无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这些经历他们都一步一个脚印走了过来。 往事依稀浑是梦,都随此书到眼前。 现在,这些四五十年前的过往历史,被林正德先生《非常十年》的文字真实地再现出来。 感谢林正德,先生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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