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死了 一.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想我那是死了。 死的莫名其妙,死的毫无征兆,他娘的,还没混到65岁享受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拿退休金,让暮色里的夕阳披我一头一脑的灿烂,居然就死了,真不甘心啊。 没看到黑白无常,我知道我的级别不够。那二位都是奉了阎罗的命令,在阎王朱砂红笔批注了之后,去阳间带那些有头有脸的,据说在人间混得人模狗样的,像我这种草芥一般的人,就如同沙滩之上一粒沙,被岁月的洋流悄无声息的带来,然后再悄无声息的带走。 我很受用这一切。 悠悠然,我灵魂出窍了,终于不用买机票不用过安检,我就飞起来了。 乱哄哄的下面有人在仰着头看着我,一袭古装,长袖善舞。于是我和他对话: “你是何人?” 他笑了,很有些不屑,“我都不知道?《逍遥游》读过吧,我是老庄”。 “嗯,你装的挺像。”我居然死了都这么幽默。 “我真的是老庄,你不但死了,还穿越了。” “你的意思我回不去了?”我不相信。 “那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看到你在飞,在我老庄的时代里,会飞的要么是鸟人,要么是灵魂,我看你是灵魂。” “我不用加油能飞多远?汽油老贵了,航空的更贵。”幽默乃是我本色。 “你不是鸟人,你飞不高,也飞不远。”庄子不再搭理我,转眼和惠子站在壕梁上为了河里面的鱼快不快乐,吵得不可开交。 继续飞了一会儿,感觉体内燃料不足了,我忽悠着就踩到了不知道是地面还是云端。 二. 四周寂静无声,没有任何生机,我略有忐忑,就算我是一个没身份的人,在去往地府的路上也该有伴侣吧,就算不是伴侣,一路走着说个话,聊聊天总可以吧?前生的话没说够啊。 没有人搭理我,确切地说没有魂搭理我。 其实我看到了,都是一些行色匆忙的鬼魂,和我一样。 我终于抓到了一个漂浮匆匆的灵魂,他很惶恐:“我们认识么?”“不认识就不能说话么?”“不能,太耽误事儿了。”他挣脱了我的手,急匆匆要走,我追问:“这么急,你们要去做什么?” “投胎。”他回答着已经消失在阴霾雾色之中。 “投胎,投胎真的那么重要么?”我问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我只是知道自己的今生,难道我还要去洞悉我的未来? 鲁迅的《野草》里有一段描述,我怀疑他老先生活着的时候,亲自去了一趟地狱观光,然后写下了如此的文字: “在荒寒的野外,地狱的旁边。一切鬼魂们的叫唤无不低微,然有秩序,与火焰的怒吼,油的沸腾,钢叉的震颤相和鸣,造成醉心的大乐,布告三界:地下太平。” 可是我没看到这一切。 突然身体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开,接着听到了一阵吆喝:“让开路,让开路,佛祖来了。”于是刚才还在混杂争抢的鬼魂们,顿时毕恭毕敬了起来,齐刷刷的避开一条路。于是佛祖来了,果然慈眉善目,而且乐乐呵呵的。是对鬼魂们对他的尊重而得意吧? 在簇拥的人群走远之后,有灵魂在叹息:“佛祖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看看啊,他老人家都亲自来了,我们还有什么后悔的?” 这话立马遭到了反驳:“分明是放屁,佛祖来地狱那是检查工作外带旅游观光,三界五行都是他的,你以为他真下地狱,爬刀山,下油锅啊?” 我无言,继续前行。 三. 我分明看到了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河,河水潺潺而迟缓。河边金碧辉煌的写着两个大字:忘川。 我有些怕了,不觉之间,我闯过鬼门关,走过黄泉路,来到了忘川。 我看到忘川两岸那些差姹紫嫣红的彼岸花。我知道彼岸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由于花和叶盛开在不同的两个季节,因而花开时看不到叶,有叶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耳边又一个声音响起,“你如果过了奈何桥,再无回头路,唯有向前”。 我拗了:“我为何要过奈何桥,我就是来看看风景”。 不过,我还是看到传说中的老孟婆子了,她正端着一碗汤在等着我。 且慢,我为什么要喝?汤是什么料材熬制而成的?有卫生检疫吗?你在奈何桥上随便摆摊卖你的“孟婆汤”谁批准的?有手续吗?地府的城管咋这么不负责任? 孟老太太被我问的一脸茫然。 “客官,你喝了吧,喝了老身为你量身定做,剂量合适的这碗汤,它能让你忘去前尘忧恼,不记恨人生种种,然后你就可以过了这座桥继续走了。 是,奈何桥很美,很壮观,很大气,可是我不想过去。 我就是来这里看看风景的,而且我听说过了奈何桥就不好玩了。什么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抽筋扒皮,点天灯。阎王这货惨无人道,这么狠的事情都能做出来,是谁在给他撑腰? 四. 彼岸花的艳,是我这一路看到的唯一风景。它艳丽的肆无忌惮,艳丽的璀璨明媚。它守护的永远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彼此相守、彼此相知、却彼此两不相见。 忘川里的水来自何处?它流淌了多少年?还将流淌多少年?傻子一样的阎王,为何不在忘川之上弄一“忘川大坝”蓄水发电,照亮地狱?! 彼岸有花现彼岸, 花与叶间了无缘。 忘川一河波幽淡, 彼与岸间即天堑。 火照之路人漫漫, 前生今世因果散…… 我看到了忘川上居然有一条渔舟,一身蓑衣的渔夫,划着船,唱着歌,他居然敢在忘川上捕捞,有捕捞手续吗?还是专门为阎王提供特供? 看来不平等哪里都有啊!地狱也不能豁免。 孟婆还在端着那碗汤在等着我,“老孟大嫂,汤凉了,要不您换一碗?” “换一碗?想的美?老身这汤都是为每一个人量身订做的,独一无二?” “你敢说千百年来你就没重样?”孟婆笑了,有点瘆人:“老身在奈何桥头卖汤千百年,谁都没怀疑过老身这碗汤的质量,你要不信你尝尝?”她把汤碗伸了过来。 我嗅到了一种彻底死亡的诱惑和味道。 本能的一挥手,打翻了孟婆汤。 这下没得喝了,我走了,我转身就走,把瞠目结舌的孟婆晾在奈何桥头。 五. 我死了吗?还没有,至少暂时还没有,虽然迟早要死,只是不知道打翻的那碗汤老孟婆子还会不会照样做出一碗来。 真的不劳她费心了,我根本就不记得前生,我还要忘记什么?所以,喝不喝那碗汤都是一种形式,“孟婆汤”应当是被鬼魂们炒作出来的一个子虚乌有的品牌。 在回去的路上,我又看到了衣袂飘飘的庄子,他很惊讶:“你居然没死?” “什么叫居然没死?就是没死”。 庄子叹息:“你还是没放下。” 我不以为然:“啥叫没放下,我是还没到放下的时候。” “这世界,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庄子不再搭理我,一路歌着飘摇而去。 这才是真的鸟人。 我醒了,一场穿越的梦,一场离奇的梦,于是又想起被撵出各种课本的鲁迅老先生的一句闲话: “这是人类的成功,是鬼魂的不幸……” 我似乎看到了那些摇头晃脑的专家学者,围着鲁迅遗骸在喷: “你骂人不吐脏字,你的文字太深奥,你过去骂过的,我们今天重复着骂,了无新意,所以,把你赶出课本我们是……” “我知道,我知道,是为了救救孩子!”我抢先发言。 专家们狼突一样围拢了我,呲牙咧嘴:“你们要吃人吗?老子可是刚从地狱观光回来的。”专家们顿时鸟兽一样散去。 “我梦魇了,自己却知道是因为将手搁在胸脯上的缘故,我梦中还用尽平生之力,要将这十分沉重的手移开。”(《野草。颓败线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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