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劫

暮梓

隐约记得是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转学了。新的学校离家很远，路上要经过一口大的水塘。那时刚好是春天，三月的风一吹，水面就冒出卷曲的两头尖尖的牛角样的荷叶儿。没几天，舒展开的荷叶便如同一把把撑开的小伞了。有调皮的孩子就揪塘边的荷叶当帽子戴在头上遮太阳。

那时候，我到了新的环境，一切都是陌生的，内心十分的孤独。那种感觉没法向父母倾诉，他们也没时间和足够的耐心去聆听一个小丫头的鸡毛蒜皮，即使是他们疼爱有加的最小的女儿，爸爸也定会大手一挥“去去去，把自己的学习搞好，哪儿来那么多名堂？”于是，上学时我总是磨蹭着不肯迈步，我的小伎俩很快就被妈妈发现了，她早早就把书包给我背上，然后打发我快些出门。无奈之中，我发现其实还有更好的去处，那就是坐在塘边灌木的浓荫下，闻着荷叶沁人的清香，空空的心就被填得满满的了。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看这里昨夜又冒出了一个叶芽儿，看那里刚刚还蜷着身子的一片叶子趁我不注意就抻直了腰身一幅扬眉吐气的俏皮样儿。数去数来，从来都没弄清楚那塘里到底有多少片叶子。倒是经常突然醒悟过来时，发现四周已一片寂然，上学的路上没有了一个同学的身影，便飞奔着冲向学校，竟然也没有迟到过。

似乎是没过几天，荷花就从浓密的荷花下挺拔地探出头来。荷花开了以后，塘边的骨朵经常夭折，只剩下还淌着绿色汁液的荷梗，如果它有着人类一样的血液，伤口一定是汩汩流着触目惊心地鲜血。听说花被摘后，雨水就会顺着荷梗灌进泥下的藕，藕会烂掉。所以再去那里时，总会远远地看见有一个人端着饭碗高度警惕地向这边张望。担心被当成偷花的贼，我再也不敢在塘边稍作停留，路过时也是目不斜视，装作对满池的荷花不屑一顾。人就是这样，往往对得不到的东西，条件反射般地异常渴望，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是为了得到而得到。因为得不到，所以一定要得到！即使是那时小小的我，也有着这样的心理。

我渴望拥有荷花，哪怕只有一朵也行！

后来，见到荷花的机会渐次多了起来，公园里的的观赏荷花更是美不胜收，花期也长。再后来，市场经常可以买到脆嫩的藕节，用醋和干辣椒一炝便可成为一盘佳肴。秋天的时候，满街都是卖莲蓬的吆喝声，买回一堆来，剥开莲子，那股清香一如既往令人心醉，关于荷花的讯息似乎是无处不在，可心中那个曾经小小的心愿就象是被深植入泥土的莲藕，一直没等到三月的风。一直都没再想着要去拥有一朵荷花。

可是，那一次，三月的风终于还是来了。姐姐的朋友请她去采莲蓬，她了解我的喜好，二话不说就带上了我。当时刚刚下过一场雨，因为时间很短，温度没有降下来，被太阳重新一烤，更加闷热难挡。上船后，她们在后面说笑着挑拣着个儿大的莲蓬，我一步就跨到船的前头，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粉的或白的荷花摩挲着我的臂膀和脸庞，我突然有些紧张，那种幸福突然而至后的不知所措让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姐姐在身后嘱咐我穿上长袖的衬衣再戴上帽子，我哪里听得进去？恨不得自己立时也变成一枝荷花才好。我知道，我可以拥有任何一朵荷花了，只要我愿意！因为湖水的蒸腾，因为太阳的炙烤，因为内心的激动，我的脸涨得通红。姐姐揶揄道“快摘呀，你在想什么馊主意？想吃现成的呀？”她当然不知道，我正在思量该摘哪一朵最好。不是莲蓬，是荷花！

不一会儿，我的怀里就有了很大一捧，只是一离了水，它们就开始打蔫了，只好摘了几片大的叶子盖在上面，并俯身把它们放入舷边的水中。胳膊被晒得生疼。一回到宾馆，我赶紧从车上冲下来把它们小心地放进水盆里泡着。看着它们一点点精神起来，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想着回家的路上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不禁又担心起来，这样反复地折腾来折腾去的，这么娇贵的东西，哪里能受得起呢？后来总算是弄了一盆水在车上，才没让它们早早地就萎靡掉。

到家后，我取出最心爱的花瓶来，按照每朵荷花的不同姿态作了恰当的安插，我还考虑抽空去买两条小金鱼回来养在瓶中。那一晚，在氲氤的荷香中，我踏实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醒来，我就扭头去看，昨天的欲放的花苞已完全开了，只是看起来有些畏缩的样子，而昨天绽开的那几朵，却只剩了黄色的莲房，已经有些发枯，上面兀立着几根花萼。花瓣落到了地上，已经焦烂得不成样子。虽然有些可惜，但看着新开的那几朵和紧紧握着小拳头的三两只骨朵，心里终是充满了期待，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晚上急急地往家赶，路上似乎有着不好的预感。虽然作了最坏的打算，可开门后的情景却还是让我吃惊不少：瓶中已是一片凄然，早上开得好好的几朵花，每朵只剩下一两瓣，而且还在唰唰地继续往下落。地上早已落了一地，大概是从我出门后就一片一片坠下的。一言不发地把它们收拾干净，瓶中只剩下那几个骨朵，有两朵看起来情况还不错，大概它们受到的损伤相较其它要小得多吧？说不定明天会给我一个惊喜！

一连几天，它们都依然是骨朵，其中有一朵好象是准备开了，有一片花瓣已经有些模样了，然而就此再无动静。虽然有些焦急，可总在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我天天为它们剪去被水腐掉的荷梗，换最干净的水，献尽了殷勤。它们象是藏着谜底的魔术师讳莫如深，我的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

僵持了几天后，换水时我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只是手指头轻轻一挨，它的身子就再也支撑不住大大的脑袋，一头栽了下去，我悔恨交加，想想不对劲，试探着又去摸另一个，这一个又毫不犹豫地落在了我的脚边，还翻了几个跟头。细细一看，花蒂上已经发黑了。仅剩的一个也在我发呆时追随它的同伴而去了。看着曾经那么鲜活的生活那么娇媚的容颜如今只剩一堆枯骨，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词------尸体！如今，它们全都成了尸体！

我爱它，渴望拥有它，却因为爱，从一开始拥有时就开始了对它的伤害。

难道，爱，就只能远远地凝视和强烈地渴慕吗？

来源: 荷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