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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新疆孟杨 于 2015-11-23 12:02 编辑
长居戈壁大漠,总被宁夏大地透着的神秘气息所诱惑,多少年来一直在寻找机会,欲做一次宁夏之旅,看看水城中卫的柔美,看看凤凰城银川的飘逸,但一切只能停留在谋划中,总无法成行。
今年六月,总算有了一次途径宁夏的机会,中途干脆在银川落地,以过往旅者的身份走读宁夏的山水、人文和民风,好给我的生命旅程增加一些有份量的记忆,以增加我戈壁生活的情趣。
《镇北堡的牧马人》
为了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心愿,在银川招得一出租车,司机姓马,叫马维仁,回族,宁夏同心人,待人随和热情,他建议我去镇北堡看看,说那里正在做《牧马人》电视连续剧的拍摄宣传。
马师傅赠予的信息,勾起了我的欲望,于是临时调整行程,直奔镇北堡,先看牧马人。
说到镇北堡,不得不谈到一个人---电影《牧马人》的原创作者张贤亮。这个具有传奇色 的作家,以其跌宕起伏的生命体验,为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文学财富,小说《灵与肉》便是张贤亮的成名作,改编成的电影《牧马人》曾风靡神州大地,二十多年前,那个在走或守之间选择了“守”的富家子弟许灵均,曾成为一部分人的代表,选择留在了曾经度过艰难岁月的生活地,而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走,逃离了草原和牧场,叛逆了土地和村庄,走向城市和矿山,追梦逐利,享受繁华,预演了人类一次有记忆的迁徙---知青返城。没过几年,那些被称为农民工的人们,也走上逃离家园的大迁徙,齐活活涌向城市。时间沉淀的结果是,一部分土地开始无人耕种,一部分村庄几乎无人守望,让那些曾时代养育我们的村庄逐渐被人遗忘,只有老人小孩留守。
这时候,人们开始思索,开始顾念日渐荒芜的土地,顾念曾经叛逆过的村庄,一些觉悟人士甚至逃离繁华,在山谷、在村落过起了自耕自乐的农耕生活。但这还不是主流,社会劳动力的主流依旧挣扎在城市的繁华中,苦苦寻觅生的机会,虽然经常面对守或者走的纠结,可还是割舍不下城市的繁华,《牧马人》要在这时候拍摄成电视剧,或许想再次回答人们这个问题:逃离城市还是守望繁华。
张贤亮先生虽然仙逝了,但他一手营造的镇北堡还会继续存在下去,那个曾经在灵与肉、守与走之间做过选择的牧马人,还会一次次走入人们的心灵,一次次冲击人们的灵魂。因为谁也不忍心曾经养育我们的土地大片大片地撂荒,不忍心曾经生活过的故乡继续凋零。
如果说人们从农村迁徙到城市是为了生存,那么从城市迁徙到农村也是为了生存,这比较起牧马人表达的精神层面的选择要实在的多,时间将会回答一切,因为一个有着十三亿人口的大国,谁又能够长时间背叛果腹的粮食呢?
在镇北堡,我透过村寨相连的影视城和熙熙攘攘的游人,看到了一个骑着枣红马的牧马人打马而过,去了遥远的腾格里沙漠深处,他留给我们的背影和叹息,足以让世世代代的人们审视土地,审视家园,审视自我。
《黄沙渡的稻田》
到达月牙泉湿地保护区,才知道黄沙古渡的原名叫横城渡,而且人们在这里演绎出一个和王昭君有关的凄美故事:说是汉元帝年间,秭归美女王昭君自愿请命,背负汉廷的重托,远行匈奴和亲,嫁给了呼韩邪单于,换来了半个多世纪的和平年份,这便是昭君出塞的故事。王昭君在踏往蒙古高原的路上,途经横城渡,有一个对故乡的深情回望,自此一去不复返,直至香殒他乡,留下一曲《出塞曲》供后人嗟叹,人们为了纪念昭君为国分忧、为民请命的壮举,在横城这块地面上建起了望娘亭。据说站上望娘亭回眸一望,便可见祥云朵朵,听到百鸟齐鸣,这该是多好的景致啊。
当我站上望娘亭回望故乡时,并没看到祥云缭绕,百鸟飞翔,而是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稻田,绵延在曲折蜿蜒的黄河西岸,那些耕作田垄的农人,背负着炎炎烈日,巡视着他们的土地和禾苗,这便是人世间最温暖的图腾!
我想,那些个从大漠远涉而来的旅人,无论怀揣什么样的理想,心中有多少满足或者怅然,当看见这一汪一汪的稻田时,那污浊之气会顿然消失,旅途的疲惫自会卸给黄河东岸的漫漫黄沙,当有一股祥瑞之气升腾心怀,尝遍这人世间的幸福与感动。
同行的出租车司机马维仁告诉我,宁夏人由于世世代代与沙漠争夺生存空间的经验积累,人们对土地的珍爱显得小心翼翼。可来自土地的收入毕竟有限,政府为了招商引资,便出台一些极为优惠的政策,将黄河东岸的沙漠戈壁辟成工业园区,这很大程度上保护了可耕种土地。
马师傅的无意之谈,却谈出了一个人类有高度有深度的生存命题。我来自陇东山区,生活于新疆戈壁深处,对土地的感情更为深厚,总认为只有粮食和水才是人类长久生存乃至繁衍生息的根本。而粮食只能来自于土地,水也离不开土地的盘聚过滤,说到底保护土地就是保护人类自己。
在黄沙渡没有看到祥云,没有看到飞鸟,但我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稻田,如同看到炊烟弥漫的故乡般温暖,心中滋生出一种久违的感动。
《沙坡头的落日》
从银川到中卫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意外地结识了一个摄影发烧友,姓魏,来自云南。结识的原因很简单,彼此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去沙坡头阅读一句千年绝唱: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
搭乘的中巴车司机很热情,把我们直接送到一个叫回味农庄的人家,在这里吃住方便,步行几百米就是沙坡头主景区。
安顿好住处后,已临近黄昏,两人忙不迭地赶往沙坡头。放眼望去,黄河在这里很优雅地流淌成S形河湾,成就了一方肥沃的田陌---九龙湾,祁连山余脉香山如一架自天而降的照壁,拱卫着这里的土地和村庄。腾格里沙漠的黄沙就像游归的孩子,时不时地回归这里的田陌和村庄,而且总是来而不去,时间久了,就累积成沙坡,形成了河流、村庄、田陌、沙漠、山峦和睦共存的人间胜景。
此时此刻,那自远方游弋而来的云朵变得慵懒而又恬静,也在静候一个最惬意的落日的出现,而斜挂西天的夕阳,在奔波一个白昼之后,时刻准备着做一个有记忆的灿烂回望。
魏先生来来往往地走动,尝试着寻找最佳拍摄点。而我是带着心来的,只需要一个视野开阔的沙堆,便可以让云朵、落日、黄沙、渡口、河水、村庄、树木和山峦尽揽心中,而且,我的沙坡头落日的影像里,还有缕缕弥漫于村庄之上的炊烟,这是人类繁衍生息的最温暖的图腾,早已固化在我的记忆深处。
夕阳在几次的跳跃翻转之后,终于呈现出自己雄阔的轮盘,最后消失在西方的天际,我的心也随着夕阳的余辉腾脱挪移,暖若西天的 霞。待夕阳彻底落下之后,天空开始阴沉起来,夜晚随时可能降临。
来自云南的魏先生背着相机,从很远的沙坡上返回,抱怨说没有拍上太阳跌落黄河水面的图景。我用一句最寻常的话劝慰他:美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其实,沙坡头沉淀的不仅仅是这一轮落日,还有自魏晋以来所承载的渡口功用,摆渡过贸易货物,摆渡过出征的將士,摆渡过吟唱江河的诗人,也摆渡过逃难的百姓,让这里始终成为连接中原大地和蒙古高原的一个交通枢纽。
才子佳人那些凄美悠长的叹息,总能让一个很平常的地面变得生动而又富于灵性,沙坡头概莫能外。曾经有许多英雄豪杰、仁人志士、巾帼女子从这里渡过生命的彼岸,踏上心目中的理想地建功立业,走完过人生的征程。唐代大诗人王维代朝廷宣慰边关將士,在沙坡头留下了“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的佳句,让一轮大唐帝国的落日游走到后世,供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回味遐想,一回味一遐想就是一千四百年。
其实,今人并没有放下自己的想象力,说是沙坡头曾是西夏国一座很重要的军事城堡,一夜之间被来自腾格里沙漠的黄沙掩埋得无踪无影。这后面的一个传说真实与否,还需要考古学家堪舆论证,但已经给那些喜欢滑沙的旅者赠送了一个安妥心灵的解释,也给了那些长于探秘的朋友准备了一个勾魂挠心的借口。而且,今人的想象力在黄河里漂洗成水灵灵的浮子,然后顺腾格里大沙漠延伸而去,演绎出一个个空灵而又生动的传说,说是那个远居腾格里沙漠深处的水濑子,只要有人站在沙漠里大声歌唱,就会流淌出甜美纯净的泉水,这样的传说让沙漠脱下了狰狞恐怖的行头,一下子变得温柔和蔼。
然而,传说终归是传说,沙漠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可爱,这只有长居沙漠边缘的人们才会有生命的体悟,那经常肆虐苍生的沙尘暴,就是最有力的一个佐证。据史料记载,沙坡头渡口一直沿用到新中国建立,随着一座座黄河大桥的落成,沙坡头古渡才成为了历史记忆。封存在历史记忆中的沙坡头,并没有封存住沙漠的侵袭,六十年代末期,宁夏人民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开始治理沙坡头,用人力降服沙漠的恣意妄为,民间人士发明了一种麦草方格固沙的方法,谱写了一曲人进沙退的壮歌。在人类与大自然的斗争中,这是一次经得起时间检验的胜利,引起国内外专家学者的喝 ,并广泛推广。我生活的新疆鄯善,人们也在用这种麦草方格固沙的方法治理库木塔格沙漠,算是对这一民间发明的推广应用。
带着沙坡头黄河落日的回味,咀嚼着散落在黄河古渡上的记忆残片,我们迎着西天的 霞返回驻地,有两只喜鹊一路尾随着我们,我第一次注意到喜鹊飞翔的姿势像蜜蜂,翅膀在不停地翻动,看来这两只鬼精灵也在寻找栖息地。
此夜无风,我的甜梦里有一轮很大很圆的落日,慈祥地回望着宁夏的万千苍生。
《寺口子的风雪》
在一个去水濑子的三叉路口,感受了一次腾格里沙漠的雄伟和阔大,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一个叫寺口子的山谷中。祁连山余脉伸张成一个隘口,火红的岩石堆积成险峻的山岭,层峦叠嶂,当地人把这里称谓“小华山”。
但我来寺口子不是为了一览群岭的险峻,而是为了能在这里再一次阅读一个牧羊人的故事。站在两山相夹的峡谷地带,太阳好像变得遥远起来,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场两千年前的鹅毛大雪,一个衣衫褴褛、华发雪白的牧羊人手持出使旌节,在凌冽的风雪中若隐若现,从公元前的最后一个百年中走来。
这个牧羊人便是大汉使臣苏武,公元前奉汉武帝之命出使匈奴,谁知中途发生变故,被匈奴单于扣押,一去十九年,历汉武帝、汉昭帝两朝,尝遍人间苦难,最终回归西汉。
苏武牧羊的故事有多种版本,甚至搬上了戏曲舞台,感动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们。苏武的故事中还走入过一个被太史公纠结过的历史名人---战败投降匈奴的汉将李陵,与苏武正好对应成一文一武、一守一降,不但衬托出苏武牢记使命、苦守气节的高贵品质,也反映出形成汉民族性格和文化的那个时代,也沉淀出兵靡不断、风云变幻的历史情节。
故事中的北海,是一个很有争议的地名,一说在俄罗斯的贝加尔湖地区,一说在河北丰宁,另一说在甘肃民勤居延海一带。而宁夏中卫的寺口子到底在什么时候因什么原因被叫做北海的,确实需要考证,但这并不影响人们以自己的方式怀念汉民族气节的守望者,因此寺口子建有望汉亭、苏武庙、苏武塑像,甚至挖掘出了苏武牧羊时栖身的苦节堂,圈羊的羊石窟。
看来,历史沉淀成的故事,人们往往在意的是故事的主人公做了什么,并不太拘泥时间和地点的转换。因为人们透过两千一百年前的那一场大雪,和矗立风雪中的苏武,看到了中华民族的魂魄,这种积淀了历史底蕴的民族气质,在我们这个时代显得弥足珍贵,也是值得我们这些后来者细细回味并苦苦寻找的精神支撑。
《写在后面的话》
来时银川,走时中卫,匆匆的两天行走,总算完成了阅读宁夏的心愿,但余味未尽。因为散落在宁夏大地上的历史遗存、山水情怀岂是两天时间能够阅读完的,那深埋大地的西夏王国,遗落山川的丝绸古道,走岭过峰的古长城,汤汤流淌的黄河、云雾蒸腾的六盘山,需要更多的人用更多的时间去审视、挖掘和阅读。心说,此次宁夏之行只能算作一个短暂的旅程,一切留给以后吧,可以后又该是那一天那一年呢?
值得抒写一笔的是,腾格里沙漠腹地,以及银川到中卫、中卫到甘肃武威的一些戈壁半戈壁的地面上布满了光纤发电的设备,这种工艺可以起到固沙的作用,又可以从大自然获得清洁能源,看来人类总有智慧获得生存的资源,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人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好,这也是我对宁夏的一份祈愿!
(作者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协会会员)
来源: 【新疆孟杨散文】走读宁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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