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割舍的第二故乡情——三年农村生活札记
时光总是一年又一年地流逝。自然界的季节变换,春夏秋冬,周而复始。人的经历是在时光流逝中完成,在不同的阶段,在不同的环境中,其情感,也在发生改变,成功与失败,欢乐与痛苦,相遇与离别,友善与丑恶,都会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人的一天天,时光都会一字字为你忠实地记录下来,完成你一生的历史记载。 但是,人的一生中,有些事转瞬既忘,有些事深记心中,挥之不去。1969年冬,我由二机部523厂下放山村,就似是一片飘零的叶子,落在了山脚下。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光阴荏苒,至今已过去了四十余载,我对那片土地怀有深深的恋情,因为那里的乡邻对我实在太好了。 山村人的友善,是从他们默默无声的行动展现出来的。我初到那里,并不了解他们,看看贫瘠的土地,破败的房舍,心里的感觉是冷冰冰的。但对他们能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世世代代能够平淡的生活下来,延续子孙,很受感动。我似是发现,肯定是有一种遗传的永恒动力,支撑起他们世代相传的生活。这种动力,你用手触摸不到,只能从他们憨厚的眼神中读到。这使我从他们身上汲取了宝贵的精神力量。我力求很快适应,因为我的户口已经落在了那里。以后,我就要天天与他们为伍,在一起同呼吸,共命运了。我们全家要靠挣工分养活自己了。 我是一个人先去的那里,家属要晚几天才能到达。来到那里第一个夜晚,是个大雪天,北风呼啸,好似欢迎的交响乐,这场景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终生难忘。我是傍晚时分到了生产队,队长把我领到了青年点,在那里喝了一碗苞米茬稀饭就咸菜,在当时,那就是不错的晚餐了。可是睡在那里呢?煤油灯下,我看到几个男青年挤在炕上,连翻身都很困难,我不想再给他们添挤了。于是我走进旁边的一间低矮窄小的厢房,窗上的纸早已被狂风吹破,地上有几捆稻草,把它们铺平了,躺在上面试了试,盖上我的棉大衣,今晚,我就要在这里过夜了。生产队长过意不去,找来一只铁桶作炉具,燃起几把树枝,为我驱寒,这使我感到了温暖。躺下不久,就听到几只老鼠在墙角边急速追逐的脚步声。以后我写了一首五律,把当时的场景和心情追记了出来。
五律 忆下放黄旗村首夜
深冬飞雪落, 腿重入偏棚。
饿鼠沿墙窜, 狂风绕榻行。
枯枝燃弱火, 碗水睡结冰。
心脏依流热, 惟期近日晴。
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开始了极不情愿的新生活。尽管不情愿,为了活下去,还得有个适应的心态。当时的信念是,虽在穷县僻壤,可是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别人能活,我也能活。第二天,就与社员们一起下地干活。什么活儿都干过,在山坡苹果下刨坑施肥,在山上柞树从中养蚕,平整山坡下的稻田。与他们的情意,也是在劳动中培养出的。
三年的交往中,有三件事至今不能忘却。这三件事,在以后的追忆中写出了三首诗。
一,乡民为我盖了三间房
我下放的第一年,生产队派人开山打石头,准备出石料,运到山脚下,拨给宅基地和自留地。给我盖了两室土屋。人工和材料没收我一元钱,没让我请过一顿饭。当年冬天搬入,我妻子,孩子们都很高兴。我总算有了在农村扎根的窝了,那时的心情,真是阳光灿烂。 次年春天下起春雨,土层覆盖的屋顶,屋里滴滴嗒嗒漏雨,两个孩子拿来盆子,水桶来接滴水,还感到很好玩。可是雨越下越大,接不过来了,我一筹莫展。我急忙找到生产队会计,他二话不说,找来几个小伙子,从仓库里拿了两大捆育秧的塑料薄膜和梯子奔向我家,动作飞快,把房顶全部用塑料薄膜盖好了。屋里不再漏雨了。后来买来水泥,生产的提供人工制瓦工具,教给我制作方法,我自己动手,做出了需要的瓦,队里又派人施工,把屋面盖上了,以后再不漏雨了。谁能不感动?在盖上屋瓦之前,我写了一首诗,记述了这件事
七绝 土屋 采石谁思去补天 乌云飞渡笼峰巅 温乡善待飘零客 土舍临峦筑几间
二,暴雪埋房见真情
那一冬出奇的寒冷,天降暴雪,地面雪层厚到膝盖深,大北风连刮了两天两夜,天昏地暗。第三天早晨风停了,屋里仍然不见光亮,看看玻璃窗,被厚厚的白雪堵死了。我到厨房试图打开门,那门是向外开的,怎么也推不动。我判断是大风裹挟的大雪,把我这座房屋给埋没了,我们全家被积雪禁锢了。想出门,在积雪消融之前怕是没有可能了。我们这座房屋四周没有邻舍,想求助也发不出信号。全家人都处在一筹莫展之中。这时,只听门外铁锨沙沙响,细听,肯定是有人在我门前铲雪。过了好一阵,碰到了我家的门,阳光也随之射进。我把门打开,发现我家的解救者,是饲养员老大爷。我当时的感激之情,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了。没有人命令他来为我家铲雪,可是他主动地来了。这是什么感情?是淳朴的农民感情,关键时刻,有解救他人的善心。事后,我也写了一首诗
七绝 雪窖 风暴何由欺陌客 裹挟积雪锢屋人 听闻飞铲声非远 日照临窗可启门
三, 马车追回孩子生命
1971年秋,山村的天气已经很凉了。我和妻子在自留地刨地瓜。因家中无人照看,把在农村出生,尚不满一岁的三儿子带去,放在了地边的挑框里。因时间太久,他受了风寒。晚上发现发烧,不吃不喝,泻肚。我到大队赤脚医生那里要了些药给他服下,烧退了,腹泻却更厉害了。再服药,仍不停。他平时体质很弱,第二天夜里已至严重脱水,陷入昏迷状态。奄奄一息。我急忙跑到队长家紧急求救。队长二话没说,把赶车的青年车夫找来,套上队里唯一的马车,拉上怀着抱着病儿的妻子和我,朝着四十余里的复州城地区医院奔去。大红马脖子下的铜铃响个不停,脖子上的汗珠串串滴下。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到了。医生紧急处置,输上液。第二天早晨,孩子就睁开了眼,他被从死亡线上拖了回来。治疗了一个星期,我和妻子抱着康复孩子回了家。救命之恩,谁能不感动!后来回忆这件事的诗是这样写的。
七绝 马车夜奔 夜行山路响铃闻 架马飞车退死神 遥望神医无百里 怀中幼子尚昏沉
往事悠悠,都深深地记在了我的心里!
我们全家在黄旗生活了三年。回城后怎么也忘不了那里。那里的人给我们的东西太多了,包括一条生命,和顽强生存的精神力量。往昔,那特殊的年代,使我有机会交上了那些质朴的朋友,他们从未向我索还过什么。越是这样,就越使我心不安。这几年,我带着妻子和孩子,每隔几年。总回去看望那里的老年乡亲们,有五次了。带上十几份厚礼,可是这礼品抵不上他们给予我的万分之一。 最近一次回到到了那里,山村的人们几乎都不认识我们了,帮助过我们的那些年长者都已过世,他们的儿孙辈,见到我们这些外乡人,疑惑地问我们来找谁?笑问客从何处来。当我介绍了自己,提起他们长辈的姓名之后,那些壮年人还能对我依稀地有些印象。年轻人自然一无所知。这使我感到非常惭愧。过后我写了一首诗,记下来当时的心境。
七律 再回黄旗村
苦地也植不忘树 累年萦绕旧乡魂
登车僻壤寻昔友 重步峦坡抚绿林
龄伴未辞闻赴土 侄孙疑见问来君
人非物是情一场 眼底青山郁貌新
在他们面前,我总有负债感,此生永远也还不完。百感交集之后,我又感到,谁忘得了农民,我也忘不了他们!我生活过的那个黄旗村,就是我的第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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