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

桃李不言

       像有一只猫在舔着他的胃。那条舌头干燥、柔软，在他腹内反反复复，摩擦个不停。他用手捂住肚子，蜷缩在夏日的、还未退去余温的床板上。窗户大开，夜风得以在他耳边低语，他那大象般的耳朵妄图吸进所有的空气，一丝不剩，可他知道，那是没用的。肚皮依旧瘪着，他摸得到自己的肋骨，觉得那好像放大的鱼刺，他顺着骨头的边缘向下摸索，一直到腹部，然后又用指头揪紧那凹陷下去的肉，那是他自己的肉。他告诫自己，忍受饥饿的最好方法就是忘记饥饿。这时睡在同一个房间的他们开始打鼾，他们是谁？他花了一秒的时间重新意识到自己仍是个学生，在宿舍睡觉，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夏天夜晚。一到晚上，人们睡觉，他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可能他自己都没听到。一到晚上，人们睡觉，这是相当正确的，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他当然也不会怀疑。学校四面环山，山上到处是虫子、鸟雀、蛇和野狗。若非它们偏要制造出一些不和谐的声响，他是尽可以将他们全然遗忘的。为什么不呢？他为什么要将一只耳朵用在聆听毫无意义的声音呢？这声音不能填饱肚子，反而让他在失眠的处境中越陷越深。到底是不划算的行为，他想。一只耳朵竖着空中，另一只耳朵埋在潮湿的海绵枕头里，听到的声音不能被胃部消化，而听不到的声音却使他记挂着、惦念着。冒昧地将阻止他们的鼾声是十分不理智的行为，他贴在一无所有的床板上，屏气凝神，因为他的每一次挪动身体都将震动床板，发出的嘎吱嘎吱声若是被巡逻的人听见，他准会遭到麻烦事。另一个原因，他想都不敢想，那就是这熟悉的嘎吱声到底像些什么。正是在这非常情况下，他会幻想自己穿着靴子踩在厚厚的雪地里，而绝不是围着噼里啪啦的火炉取暖，就像他会记起上次吃薯片的时候，而不是其他的什么时候。嘎吱声飘浮在他的头顶，仿佛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不知道房间里有没有老鼠，不知为何，他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要是有老鼠，我也绝不会发现，因为它们是很小心的动物，静悄悄的、偷偷摸摸的，绝不是嘎吱嘎吱地叫唤，绝不是……他打了个哈欠，脑海中浮现出祖父被老鼠啃掉一块肉的手掌，它们一般不会咬人，但是极个别……尤其是在极端饥饿的时候。他到底说出了此刻令他饱受折磨的那个词语，但是他又能怎样。词语不是老鼠，不是任何他可以随时摆脱得了的东西，比如甩一下手，打开电灯驱赶。然而祖父连甩手都不能，他中风了。

       他抓住时机，急促地翻了个身。

        巡逻的人刚刚从窗户外经过，从影子来看，他还年轻，腰背挺得笔直，没有将头转向窗户里探视的趋势，这真是一种幸运，一种不期而遇的好意。比起那些故意将强光电灯往房间里扫射的巡逻者，这个年轻人相貌堂堂，眉宇之间有一股浩然正气。而从他节奏匀称、富有声律的脚步声来看，这个年轻人内心阳光、高尚，纵然有什么不安分的行为被他发现，也不必担心他会像那些年长的巡逻者那样故意做出不合条文的惩处。就这样，他默默地将巡逻者恭维了一遍，尽管没有得到后者的回应，但至少这让他好受了不是一点两点。现在他得尽快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每一秒的流动不会带走他感官上的任何不适，相反，每一秒都在引诱他尽快下定冒险的决心。临窗躺着的那位名叫支的人是他的好友，他早就知道，支的枕头底下藏着谁都知道有，但是都不知道其数量的零食。其实，在他放弃吃晚餐的时候，他就提前想到了这一点。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到现在才再次产生这个念头。睡前，与支的争吵现在看来是该被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说服自己从来都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并且以数年的交情大胆地揣摩支本人在这一点上和他一致。于是关于支被从睡梦中叫醒后，两人将会发生怎样奇妙的对话，这样的画面顺其自然地出现在他的头脑当中，同时，他的胃也在帮忙思索着该如何遣词造句，使自己能够在表意明确的情况下委婉地向朋友提出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请求——对于睡梦中的人来说，这是相当不合时宜的。再就是考虑后者的反应，支会同意吗？还是故意不理会他？无论如何，冒失行动的代价是巨大的，更何况在他和友人之间，隔着一个床位，他必须得从这个床位经过，而这个床位的主人，向来令他惧怕，令他手足无措。他能过去吗？

鹿城飞侠

本文写了一个饱受饥饿的人在床上的所思所想，心理描写细腻传神，彰显了人物性格，语言有特色。每段内容多些，如果多分几个段落会好些，这样，读的人不会觉得累。个见。欢迎多来交流！

桃李不言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6-12-24 19:24
本文写了一个饱受饥饿的人在床上的所思所想，心理描写细腻传神，彰显了人物性格，语言有特色。每段内容多些 ...

多谢前辈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