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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风雨校园(下集连载1-1) 立 青
一 文化领域风雨突变 座谈革命目的起纷争(1-1) 六六年的春节过后,新学期开始,苗立人已经是大学二年级了。开学没有几天,中国的文化艺术界开始对剧本《海瑞罢官》的批判。苗立人在阅览室的报刊上看到批判文章时,当即感到文化艺术领域阶级斗争的复杂激烈。不知什么时间,不知什么地方,也不知在那个环节,说出问题就出了。苗立人认真阅读每一篇批判文章,只感到云山雾罩,越看越糊涂,搞不明白《海瑞罢官》问题出在那里,也不知作者吴晗为什么要写这个剧本。难道作者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和险恶的用心吗?一时间,苗立人搞不明白。他只感到思想乱乱的,理不出一个头绪。但是又感到这事与自己所学中文专业有关,不能不闻不问,密切地关注批判的动向。
一天的下午,苗立人把丁思梅约出来。他们走在桦树林里,阵阵的春风把桦树吹得沙沙作响。此时桦树的枝条不像冬天那样枯干僵硬,柔韧了许多,随着春风不住的摇摆。苗立人与丁思梅并肩走着,丁思梅穿着一件灰色的上衣,蓝色的裤子。她用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短发,说:“春天来了,就是不一样,生机盎然,很快就会树发芽草发绿。”苗立人听了,不无感慨地说:“是啊,草木一春,人生一世。周而复始,永无穷尽。”丁思梅听了停住了脚步,用她那对灵活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苗立人,只见瘦瘦高高的他穿着一件黄上衣,蓝裤子。他皮肤白净,大眼睛高鼻梁,总带着几分书生气。他见丁思梅停下脚步,他也站下了,向丁思梅看去。只听丁思梅说:“大苗,你这是怎么了?发出这样无端的感慨?”苗立人听了,看着丁思梅美丽的大眼睛闪射询问的目光,便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想人和万事万物一样,在这浩渺的宇宙之间生存着,和这树这草一样,有生有灭……”没等苗立人把话说完,丁思梅不解地笑着问道:“大苗,你今天精神不正常了吧?是不是有病?”说着向前走。苗立人跟着一边走一边说:“思梅,我对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想这树木花草到了春天都争相开放,正如一首诗所说‘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可是我们呢?我们又怎样呢?近来报刊杂志对《海瑞罢官》的批判,让我不安让我害怕,第一次感到选择文学道路是错误的,第一次后悔大学选择中文系。当初报考大学时,为什么不听老师的劝告报考理工专业。学中文还有前途吗?我们入学以来,文学,戏剧,电影有多少遭受批判?我们能逃出这样的厄运吗?”丁思梅听到这里,理解苗立人此时的心情,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和你有同感。最近看了对《海瑞罢官》的批判,是让人不寒而栗。我也感到害怕和后悔选择了文学。可是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只有在这条道路走下去。彷徨和后悔是无济于事的,只能是错上加错。”苗立人听了,说:“一生就这样交代了。”丁思梅听了笑着说:“看你,情绪忽高忽低波动这么大。我想过一阵子你会好的,会战胜自己的怯懦。不要一时想不开,把问题想的那么严重。现在文学,电影,戏剧批判的多一些,但问题也不是很大,至多撤职罢官。以后不写了,还能怎样?”苗立人听了,摇摇头说:“事情不会像你说的那么轻松。让人想不通,现在以语言文字获罪的也太多了,不是说有言论出版的自由吗?”丁思梅听了笑着说:“你啊,还是呆。毛主席早就说过,有了反革命的言论出版结社的自由,就没有了人民的自由。自由是有阶级性的,不是人人都有自由。”苗立人说:“我是人民,当然就应该有自由。”丁思梅说:“你说一些不利于国家和党的言论,就没有自由了。”苗立人说:“这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你说我今天是革命就是革命的,明天不是就批判斗争,这也太随心所欲了。”丁思梅说:“那你还要怎样?现在不就是党和毛主席说了算吗?”苗立人听了丁思梅的话,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说不出更多的道理来,便说:“你说得对吧?我糊涂着说不出更多的道理。近几天感到郁闷,思想很乱。”丁思梅说:“你郁闷?谁畅快?批《海瑞罢官》,学中文的哪有不想的?我写信给爸爸,爸爸来信说问题不大,《海瑞罢官》的作者吴晗,是老革命,不会有大问题的。”苗立人说:“但愿如此。这么个搞法,谁还敢写东西?我找了剧本粗略地看了一下,觉得还是不错了。上文艺理论课时,不是说一部文学作品只要大的方向,总的内容没有问题,就应该肯定吗?在肯定的前提下,善意的指出不足,以便改进提高。”丁思梅说:“谁说不是呢?让人很难理解。白云飞,陆一凡,赵诚,郝翔宇他们也都感到很突然,不能理解。周杰他们倒很积极,说系里应该结合教学开展批判,这是练兵的大好时机。我看用不了几天,我们肯定要结合学习开展批判。”苗立人说:“我看也是,学中文的怎能逃脱得了?唉,想想真不该学中文,后悔药没地方找啊。”丁思梅听了笑着说:“大苗,这不是你的风度,这么点波折就打退堂鼓?你没听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吗?事业总会有人干的,你不干有人干,说不上干得更好。”苗立人表情严肃地说:“你说得对,中国这么多人,害怕没有人干。更何况我这样无名之辈,何足道哉?周杰时常说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在这个世界上没了谁,花照样开水照样流。”丁思梅听了,说:“你明白这一点就好,你不要去想一些消极的东西。应该振作起来,男子大丈夫应该有知难而上的精神。”苗立人说:“你说得对。可是现实中碰到的问题,不能不让人有想法啊?”丁思梅说:“有想法可以理解,刚才说了我也有想法,但是要有一个积极的态度。”丁思梅说到这里,用她那美丽有神的眼睛看着苗立人,严肃而深情地说:“大苗,过去我说过,现在依然这样说,我全力支持你在文学的道路上走下去。期盼有一天看到你在文学上作出自己的成绩。你不经常说要在前进的队伍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和刺刀吗?那你就要努力,我会一直陪伴着你。”苗立人听了感到心里热乎乎的,他向丁思梅看去,只见丁思梅眼睛此时闪射出期待的光。苗立人感动地说:“思梅,我知道你的心。我会努力的。用毕生的精力,在文学上辛勤耕耘。”丁思梅接上去说:“好的,我等待着你的丰收,在你耕耘的路上有我在支持和陪伴你。”此时苗立人和丁思梅的心,紧紧地融合在一起。 正如大家的预料,没多久中文系开展了对《海瑞罢官》的批判。开始时,只是结合文学概论课的教学来批判。系里把《海瑞罢官》的剧本,报刊上发表的有代表性的批判文章汇集起来,由学校印刷厂印刷装订成册发给同学,供批判使用。为了使同学便于批判,把一周四节的文学概论课串到一起,一周有一上午专门批判《海瑞罢官》。讲授文学概论课的曲一明老师有事干了,怎样把同学对《海瑞罢官》的批判引向深入,成为他的任务。不过同学们说得好,曲老师的忙也就是关心报刊发表的批判文章,至多比同学们先看一步,也拿不出什么新的观点。同学们对《海瑞罢官》的批判开始还认真一些,认真地去思考。过了几周该看的都看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慢慢地也就疲沓了。今天上午又是文学概论课,曲老师穿着一身蓝制服,戴着黑边眼镜,他讲课说得快。可能是因为年轻,给人感觉缺少沉静稳重。他把课程讲完,说:“剩下的两节课,大家要根据刚才讲的,以‘如何学习毛主席著作,深入批判《海瑞罢官》为题,来座谈讨论,为下一周批判《海瑞罢官》做好发言准备。”曲老师讲完走开了,白云飞按曲老师的要求,组织同学们讨论。第一个发言的是张若雄,他半敞着上衣,露出了里面已经油污的蓝色球衣,说:“还是我说得对,批判得靠权威的理论。对《海瑞罢官》的批判必须用毛主席的论述,才能批得深……”没等张若雄说完,坐在旁边的个子矮矮的,圆脸小眼睛的石磊插话说:“得了,别兜售你的权威论了。你不是检查过你都快把权威理论当成拐棍了,离开不会走路了吗?怎么还来这一套?”张若雄反驳说:“你知道啥?检查归检查,要是批判还必须用权威理论不可。今天曲老师不是强调学习毛主席著作,用毛主席的阶级和阶级斗争的文艺思想来批判分析《海瑞罢官》呢?” 皮肤白净,戴着近视眼镜的陆一凡看不惯张若雄自以为是的样子,便说:“批判是要讲事实摆道理,以理服人,不是靠权威压服人,更不是三言两语的扣帽子打棍子。既然你那么明白,为什么不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写几篇象样的批判文章?”张若雄见陆一凡这样问他,忙赔笑脸说:“说是这样说,我对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也没有学好。学好了肯定会写一篇像样的批判文章来批判的文章。”身材魁梧,肩膀宽宽的郝翔宇对张若雄说:“说得容易,我看啊,这批判后面大有文章。毛主席说过有批判的自由,也有反批判的自由。我就纳闷从我们入学开始批判什么《早春二月》,《北国江南》,《林家铺子》,《武训传》,直到现在批判《海瑞罢官》,见到的都是大量的批判文章,一篇反批判的文章都没有。就连作者本人对批判的看法和认识都看不到,这是为什么?” 身体单薄,黑瘦的脸上布满皱纹的周杰听了说:“是你学习得不够,还问别人为什么?只能说明你糊涂。毛主席早就说过有人民的自由,就没有敌人和反革命的自由。是凡是毒草就要批判,就要铲除。这有什么好纳闷的?”郝翔宇当即毫不示弱地,以讥讽的语气反驳说:“按你说的,前面说的那些被批判的电影的制作者和剧本作者都是敌人了,都是反革命了,这次《海瑞罢官》的批判也是这样?都是敌死我活的敌我矛盾了?” 圆圆的脑袋留着平头的白云飞打趣地插话说:“非也,非也,非然也!”大家听了白云飞的话,都笑了,张若雄高声说:“行了,诗人,快别酸了,有话直说好不好?”白云飞晃动着圆圆的脑袋说:“就我知道被批判的电影的制作者和原文学作品的作者,有好多现在依然是文化界的领导。《海瑞罢官》作者吴晗也是老革命,抗战时期他与闻一多不顾个人安危,在青年学生中宣传党的抗日政策。在当时的知识界和青年学中很有影响,很有名望,现在是北京市副市长。”苗立人说:“就是的。既然这样,郝翔宇提的问题是让人不解。我们的批判总是一面倒,好像有谁在指挥,说批判谁就群起而攻之。把被批判者批得一无是处,好像本来就不是好人,从娘胎里就是反党反革命,这终究是不对的,不可取的。”高个子有些驼背的郭鹏举说:“这些都说不清楚,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批就行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周杰跟着说:“就是,想那么多也没用。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老革命也不一定就没问题。现在谁也不能给谁打保票。”白云飞和苗立人听了,知道周杰是针对他们说的,没有再说什么。陆一凡却说:“如果一个人今天是革命的,明天就成了反革命。今天是反革命,明天就成革命的了。哪还有马列主义的基本立场和观点吗?毛主席四卷第一篇文章就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文章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分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如果连这一基本立场和观点都掌握不住,还能区分敌人和朋友吗?还能革命吗?乱弹琴。”白云飞听了,心想这个问题明摆着的,于是说:“我看这次批判《海瑞罢官》,也和以前的批判一样,澄清一些错误的认识而已,批判一下就完事了。”周杰听了说:“我看未必,你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吧?” 瘦瘦高高的戴近视镜的李凯接着周杰话说:“如果只是简单地澄清一些错误认识,犯得上费这么大的气力。学校把《海瑞罢官》的剧本和批判文章都印刷出来,供我们批判,有这个必要吗?”苗立人听了,说:“咱们是蒙在鼓里,不知怎么回事?事情来的也突然,说批就批了。究竟怎么回事?谁能知道?”丁思梅插话说:“就是的,我们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系里让讲授文学理论的邹明斌老师出差去北京,他父亲是中央文化部的领导,让他去看看形势询问消息。”张若雄接上说:“连学校都搞不明白,我们还有啥可讨论的?别想那么多了。”白云飞说:“也是的,我看咱们现在还是务虚,曲老师让咱们讨论如何学习毛主席著作,深入批判《海瑞罢官》,重点是学习毛主席著作,怎么批听安排就是了。” 张若雄当即打趣地说:“这可是你说的,诗人,你是学习委员,听你的,我们不批判了,等着学校安排。”白云飞听了马上说:“你不要钻空子,如果不批学校还发给我们这么多的资料干啥?我是说具体怎样批判,看看系里的安排。我们现在批判,只能按报刊的观点。”李凯说:“是的。我们还能搞出什么新观点吗?”梳着向上翘起的小刷子辫,嘴角向上弯曲的李晓红,笑着说:“那有什么意思?人家都批判过的。嚼过的馍,我们再来嚼还有味吗?”郭鹏举听了开玩笑地说:“那你还想怎样,小辣椒?你想吃新馍,那得自己去做,你有那个本事吗?”李晓红当即反驳说:“大骆驼,你跟我执什么气?我没有本事吃新馍,不能说别人也没有本事。说不上那天,同学之中有谁就写出有新观点新思想的批判文章来。谁像你骆驼,几个月的婴儿,专门去嚼人家嚼过的馍。”李晓红的几句话引起大家哄堂大笑,搞得郭鹏举不好意思地说:“好,好,好,你小辣椒,我就是婴儿,专门去嚼人家嚼过的馍。等着看你吃新馍。”李晓红依然笑着说:“骆驼,你就不用激我。就是没新馍不吃,也不去吃人家嚼过的馍。”李晓红说完,大家又是一阵笑声。郝翔宇对白云飞说:“诗人,我看大家说得有道理。都抄报纸杂志批判,确实像李晓红说的去嚼人家嚼过的馍。大家都提不起精神,睡觉的睡觉,溜号的溜号。我看这样,你向老师建议一下,不要再这样搞下去了。是不是大家可以自由组合成小组,商讨写一篇批判文章,这样可能会好些。起码可以避免人人抄一遍批一遍。”听了郝翔宇的意见,苗立人第一个赞同,说:“我看老郝的意见可行。老师不是让我们座谈讨论怎样深入的批判《海瑞罢官》吗?咱们就提这个意见。人人抄报纸杂志,批的厌烦,听的也厌烦。不如分成小组,有同一观点的人在一起,商量研究,共同写一篇批判文章,质量会好一些,说不上还能有什么新观点出来……”苗立人讲到这里,郭鹏举便插话说:“对,说不上有谁做出新馍来吃。”郭鹏举说完,又引起大家的笑声。一直没有吱声文静的王秋月说:“几个人在一起讨论研究,总比一个人去抄报纸好得多,对问题的认识也能深刻些全面些。”白云飞看到大家赞同郝翔宇的意见,当即表态说:“我也支持,明天就向曲老师建议,把大家的意见如实地反映一下。《海瑞罢官》的批判确实值得研究,到底怎样批?报纸杂志我看也没搞清,一会说是学术问题,一会说是我国文化艺术战线上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又一次大进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究竟一部《海瑞罢官》能有多大的能量,真是值得认真去思考。”丁思梅看到白云飞说完,便说:“说来也奇怪,咱们系的老师都认为是一个学术问题。批判应该局限于学术范围之内,要实事求是,不能牵强附会上纲上线。可是报纸杂志却连篇累牍地批判起来。有说是学术问题的,也有不少说是阶级斗争的反映,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又一次大进攻。我们还不如不看不批,越看越批越糊涂。”周杰说:“问题还是没有展开,现在谁说啥也没用,要看事情的发展。”白云飞说:“我总觉得有问题,但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是说不清楚的,只有卖药的清楚。我们是想不出来。” 同学就这样七嘴八舌的讨论一气,一上午的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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